是有些不甘心。這幾天想《師父》裡師娘在陳師父背上說的話:「天津人以本地女子為榮,聽見被休,會罵你不成材。天津女子的好接不住。」
⠀
訪問前潘和我有志一同,都不想對著宥儀再複述那些頭銜了,什麼富比世 30 under 30,什麼 Gucci 有史以來最高點閱覽貼文,什麼旅居紐約藝術家,這種台灣之光大敘述的光照見的從來不是他們本人,而是其他人的自卑。為此,我們決定前往宜蘭而非攝影棚,那是小江的現居也是老家。羅東女子的好接不住,訪問沒人讀,是讀者不成材。本來是這樣想的。
⠀
每個星期一編輯部有場小會,春節前併到連假前一天開。我們會討論哪篇內容要再推一下,文上了之後有什麼沒料到。宥儀這篇原先的封面是我最愛的,小江走在愛人住處邊的田埂上,身上穿著她說「平常穿去超市」的粉紅氈毛外套,紫色毛線耳罩。大家平常看她頂著藍色頭髮穿豹紋戴羽毛拍照,但她不只是那個樣子的。想讓大家看見江宥儀不披掛武器的樣子。本來是這樣想的。
⠀
但想到她開著車,載著我們在宜蘭亂繞的樣子。2018 年她失蹤那次,也是這樣自己開一台車,從紐約逃走。那一年她的作品被《GLAMOUR RUSSIA》抄襲,同時鬱期低迷,我印象最深的卻是同時期爆出的另一則新聞:一堂課學費一萬九的彩妝師李敏被踢爆資歷造假,自稱在紐約、東京時裝週擔任過首席化妝師的她其實只是學員。
⠀
那時,宥儀在臉書轉了相關新聞,說了些什麼我忘記了,只記得我們對假贗的藝術家那種同仇敵愾 —— 說是笑他們說謊過了頭,其實也不只,有點是笑自己努力了多久連個說謊的人一半成就都比不上。那也是不甘心。
⠀
不成材的是我。不敢再托大,辜負小江一片誠心和她坦誠以訴的故事,還是換了她在個展開幕那天盛裝出席的樣子。其實沒有什麼比什麼不好,只是我本來太以這篇訪問為榮了。訪問前,心想小江回台這陣子連做十幾場訪問,一定很累很無聊,準備了幾組心理測驗,把訪題藏在裡頭。有一題請請她想像站在森林深處的湖泊邊,望見對岸一隻動物,那是什麼?她說是一隻灰色兔子。
⠀
「這個心理測驗我好像大學時候做過。」她說。我心想好險,我有準備別的,她卻又說自己當時的答案和現在不一樣。
⠀
「以前,剛走進森林的時候遇見的好像是藍色的兔子。現在變成是在湖泊邊遇到。」
⠀
「好唷。這個心裡測驗說在森林遇見的動物是別人眼中的妳,在湖泊對岸看見的動物是內心真正的妳。」
⠀
「嗯!嗯!!」我們對看,心有感應。
⠀
沒告訴她我每次做這個心理測驗,遇見的都是蝴蝶。森林裡是蝴蝶,湖泊對面看見的還是同一隻蝴蝶。這樣是什麼意思?其實什麼占卜星象面相我二十六歲之後一概不問不信。舊年最後一天,為自己土法煉鋼地努力最後一次,亦是為戒:天津人以本地女子為榮,天津女子的好接不住,可也要好好讓別人懂得才行。
⠀
⠀
⠀
#
⠀
—— 請想像自己走進了一片廣袤的沙漠,一個人。走著走著,妳忽然看見前面有個立方體。妳覺得,那個立方體有多大呢?
⠀
—— John Yuyi:大概,長寬高都三、四公尺左右吧?
⠀
⠀
當我告訴她,這題心理測驗的答案意味著自我意識的大小,她哦了一聲,接著問:但那是在一片很大很大、看不見邊際的沙漠吧?
⠀
十分鐘前,她開著向男友借的車,載我們到距離她們宜蘭住處不遠的一座橋,說這次回台灣,閒暇時就和愛人走這座橋邊的河堤。一邊說,一邊把車子髒話般地停在橋上,「這邊就是這樣,車子停這裡不會有人管,很隨性的。走吧!」
⠀
我分不清南北,她卻清楚地指著堤岸遠處某個方向,說羅東在那裡。她的父親就是羅東人。不過,江宥儀是在北投長大的,自我認同也是台北女生,從小她就很羨慕「那種放假的時候有鄉可以返」的人,卻沒想到因為疫情,從去年三月回來到此刻,是她 2015 年之後待在台灣最久的一次。
⠀
「感覺很像《Inception》裡面那台廂型車。在國外我已經打架打那麼久了,回到台灣發現怎麼廂型車還沒掉到橋下。」她說。
⠀
⠀
她熱愛自駕,在紐約時車用租的,一個人可以往南開到華盛頓。回台灣,她總是開母親的 Wish,不過今天剛好家裡要用車,只好開口和男友借。談童年,她最早的記憶是怕生,說自己直到五歲才戒掉奶瓶。當哥哥已經在幼稚園裡叱吒風雲,開始上學的她每天一被母親送下車就開始哭,哭到放學母親來把她接走。不得已,母親只好把她交給外公外婆帶。
⠀
來到北投外婆家的江宥儀依舊恐懼分離,外公洗澡的時候她蹲在氣窗旁看守,外公出門的時候她爬上鐵窗,盯著他走到再也看不見的街道盡頭。
⠀
外婆家頂樓是座宮廟。小時候江宥儀會躺在廟內地上,看飛進刺繡簾子裡的蝙蝠,在窗台上留下糞便。外公會叫:不要躺在這裡,菩薩要騎馬回來了,妳擋到路了。這次回台北辦個展,一半時間在宜蘭,另一半就在這棟北投老家,廟依舊在,只是成了江宥儀的工作室,蝙蝠也已經不再來了。
⠀
早在創作以前,她就玩紋身貼紙。外婆曾對她說「不要玩那個傷風敗俗的」,想不到江宥儀往後正是以 temporary tattoo 揚名國際,入選富比世 30 Under 30 Asia。自稱物極必反、長大之後到處跑一定是因為小時孤僻,但又提起成名後有次出差到巴賽隆納,工作方提供的飯店房間無比高級,夜裡她卻焦慮地抓著被子,不敢待在床上,把自己塞到床和牆壁的縫隙裡睡。
⠀
⠀
「我覺得我們家的人都是快樂冠軍,一整坨人都充滿愛與溫暖。我算是裡面情緒比較不對勁的。」她長年做心理諮商,在躁期和鬱期之間試著駕駛自己。走紅之後,有兩、三年她甚至無法「在腦中 process 目前在進行什麼事」。2018 年,她在一趟又一趟的航班之間情緒崩潰,決定逃走,又一個人租車、頭也不回地開,開到朋友們在網路上 PO 尋人啟事、開到 NYPD 從她唐人街的租屋破窗而入。
⠀
「或許疫情對我們這種蹦蹦蹦的人而言,是個很好的藉口。在紐約,很多人是沒有勇氣休息的。」嘴上說蹦蹦蹦,右手也用力往左手打三下,BPM 180,這是江宥儀所謂「紐約做事的節奏」,本來也內化成她的節奏了。
⠀
「回台灣選擇待宜蘭,可能也是因為這樣吧,很遠離城市,溫度、濕度都是以前熟悉的。我覺得,盡可能減少各種接觸的時候,自己離自己比較近一點。」
⠀
⠀
⠀
#
⠀
—— 又繼續向前走近,妳慢慢看見了立方體的全貌。它是什麼材質做的呢?
⠀
—— John Yuyi:金屬,上面拋光但是沒有到鏡面的程度。有點像最近在世界各地出現的神祕金屬柱的材質。
⠀
—— 在立方體旁邊,放著一道梯子。妳覺得,那是一道什麼樣的梯子?多長,有多少階?它和立方體的距離大概是多少呢?
⠀
—— John Yuyi:就一般那種在裝潢的時候會看到的,很 rough 的梯子。我的展場也有看到的那種。和立方體距離很近啊,感覺爬上去之後就可以直接對立方體做些什麼事。
⠀
⠀
她說她不相信渾身正能量的人。無數朋友來來去去,至交只有三、四個,稱其為「愛人朋友」。她覺得自己就像他們:敏感,糾結,內心有尚未梳理的掙扎。這樣的性格在家中是異類,「我媽就是個完全沒有黑暗面的人欸。我後來發現我身上很多事情,都可以用我和我媽的關係來解釋。」
⠀
立方體的材質暗示性格的質地,而一旁的梯子是與朋友的關係。一路上,江宥儀不只一次用「市井小民」來形容自己的出身:受僱日商公司的父親、身為業務的母親、在市場賣甜不辣的阿祖、在鐵道旁堆石頭,方便居民橫越鐵軌抵達田埂的祖父。即便如此,雙親卻堅持定期帶兄妹倆出國旅行,看看世界。一直到高中,江宥儀放學後都還會到畫室。那畫室也沒有特別創意發想藝術,有點像是安親,不同年齡的人在教室裡做自己的事情。
⠀
江宥儀的事情是畫畫。在那裡,她接觸到法國藝術家 Niki de Saint Phalle 的作品,照著描,喜歡上頭千軍萬馬的顏色。後來在紐約,江宥儀最經典的那頭藍髮的藍,也像是 Niki de Saint Phalle 畫裡會用的色彩。
⠀
⠀
進實踐念服裝設計,是她第一次覺得自己平凡。同學們奼紫嫣紅,有底子,有錢,在班上江宥儀自覺是個「性格充滿缺陷的雙魚座」。那時她景仰一位同樣是雙魚座的老師,那老師做事條理分明、幹練成熟。江宥儀問她,該怎麽做才可以變得像她一樣?老師回答:「妳以後也會慢慢變成這樣的。」
⠀
在系上,很多事情顯得理所當然,例如當模特兒。直到大學才敢一個人睡、還必須開燈的江宥儀,因為身高夠,常在同學的作品裡當 model。關於被拍攝、裸露、展示自己,她是在那時才開始適應。
⠀
「我覺得一直到那時候我才釐清對於裸露的感受,不再拘泥於定義上的道德,相信性感、淫蕩或不體面,跟裸露這個行為本身都沒有關係。」最早最早,掌鏡的都是朋友,拍裸體照算有個相對放心的開始。再後來畢業,她又找了其他畫室去作人體素描模特,漸漸覺得身體被觀看是件「還好的事」。
⠀
她說,她是被擔任模特兒的經驗打開的。「原生家庭會決定妳一開始的眼界,讓妳不知道很多事情,到了二十多歲才漸漸曉得。小時候不會覺得自己比父母更聰明,但到了某個時間點,真的發現自己比他們更知道什麼正在 going on。」
⠀
⠀
江宥儀開始使用 Tumblr 的時候,那裡還只是一個僅有英文介面的小眾社交平台,不過也已經具有延續至今的特徵:不靠演算法決定動態牆內容、不強烈將作品與個人身份聯繫,藉由與 Facebook 的「分享」性質稍有不同的「轉格」,讓即使沒有社交關係聯繫的創作者也容易被群眾分享而看見,沖淡「創作源頭」對一件作品的影響力。她看上它「創作大於個人」的特性,開始把自己的作品發表在那裡。「那是對創作滿友善的地方,不像現在很多是賣臉、賣優越感。」她也喜歡 Tumblr 當時用戶多為歐美族群的狀態:「那時就覺得台灣真的太小了,很多目光都向內觀看著自己。我不喜歡這種感覺。我確實想要被關注,但不是這樣的關注。」
⠀
往後,當她提起自己在 Tumblr 發布的 temporary tatoo 系列之瘋傳,總會說:其實最一開始只是想要拍出好看的照片而已。
⠀
⠀
想拍出好照片的市井小民開始被稱為藝術家,是在 2018 年接受《i-D》採訪之後。此後爆紅、與 Gucci 合作、在紐約辦展再到入選富比世,同時她唐人街的租屋卻是一間在魚市場上方的老公寓,樓梯都是魚腥味,做案子時和道具們一起睡覺,「也幸好我是市井小民,能屈能伸,平常住這樣的房子,出差的時候我也可以爽住飯店、搭商務艙,不卑不亢地。」
⠀
再回頭來看爸媽,不再是兒時哭著怕別離的眼神,難以相信直到高中她還會和打地舖睡在他們床邊地板。「他們有時候,真的聽不懂我在說什麼。但他們在 boomer 年代,腳踏實地把一件事情做到好⋯⋯他們大可不用帶我們出國,不用送我們去學才藝,但他們決定要做。這件事情那麼平庸,他們也好平庸,可是好偉大。」
⠀
她說,爸媽直到人過中年,仍想為這個世界做點事情,希望自己有用處、對社會有價值。「而且不是為了表達自己才這樣說,是在拜拜的時候跟神明講的。這真的是我非常 value 的價值。」
⠀
⠀
⠀
#
⠀
—— 現在,有一團烏雲在空中。妳覺得,它離妳的立方體多遠呢?
⠀
—— John Yuyi:一抬頭,忽然發現它已經很近了,就快要襲來,這樣的距離。
⠀
—— 它是一團什麼樣的烏雲?規模大嗎?
⠀
—— John Yuyi:滿大,會帶來暴雨的規模。
⠀
⠀
在紐約走紅之後,她大事見盡,諸如和 Anna Wintour 隔桌用餐、上紐約時報 9 頁藝術特輯版、再到促使她 2018 大逃亡的其中一個原因:被《GLAMOUR RUSSIA》 抄襲。2020 年,她把頭髮染黑了,象徵自己紐約時代吿一段落。原本預計 2020 年到東京闖蕩,結果從日本回紐約四個月後,疫情下回到台灣,如今想再出去也不容易。她倒是隨遇而安,在宜蘭常套件運動衣就出門覓食,沒工作的時候也不帶妝。偶爾,男友的弟弟看見她在鏡子前上口紅,還會問:「妳幹嘛啊?」
⠀
除了到河堤散步,她也愛到夜市打靶紓壓。有次和男友在攤位,看到旁邊陌生一家人有兩個小孩,還慷慨起來,把獎品分給他們。
⠀
有了旅外種種成就加持,江宥儀在台灣依然吃得開,工作上有各方藝術家接洽合作,更別提大大小小的採訪十數場。籌備個展《目不見睫》期間,江宥儀台北宜蘭兩頭跑,和我們見面的前一天工作到凌晨三四點,早上六點才就寢。
⠀
「可是我現在已經感覺到狀態不一樣了,」她澄清,「以前光是去洛杉磯也會嚇到,看他們一頓飯吃幾個小時、吃完之後又說要去買 boba。」以為是去旁邊隨便買一下,結果洛杉磯人為了一杯珍奶要開車十幾分鐘。在紐約一天要做三到四件公事的江宥儀很難理解洛杉磯緩慢的步調。
⠀
烏雲的位置和形狀,是內心憂慮之事的規模和距離。台灣的時間流逝更接近她口中的 LA,她不諱言在紐約時周遭人才濟濟的光榮與壓力,讓她這次回台工作無法立刻適應。「全世界所有想要 make it 的人,都聚集在那裡,不能不說那邊的人有一定的性格。台灣人也有自己的性格,我是台灣人所以很明白,但我沒辦法因應各地改變我的標準,因為東西做出去是掛我的名字。在這裡工作要想辦法把團隊的頻率調整到一致,要花一點工夫。」
⠀
⠀
踏進《目不見睫》展場,最先看到的是撲滿地面的 PU 沙漠,以及從中抽長的白色植物。每片葉子的表面都貼著一隻眼睛,盯著觀展者小心翼翼放下足踝,又小心翼翼地避開它們。一整個房間的沙粒,將近半噸重,要一批一批搬上位在八樓的展場。
⠀
另外兩件作品〈我愛我〉和〈目不見睫〉,尺寸也不小,難以在老家或宜蘭住處組裝,江宥儀把所有零件拆解搬到 Tao Art,在展間裡實地製作。〈目不見睫〉先用一比十模型設計打版之後,印成四公尺長的布料,上頭的藍色頭髮/睫毛是江宥儀借來車機親自縫製的。展原訂在 1 月 6 日開幕,也因為一切費工費時,延後了兩天。
⠀
開展那天,她興奮地引我們到〈電光火石〉其中一件系列作前方,指著石頭上安裝的固態硬碟:「注意這裡!這是我的巧思喔。想要拍照的人,可以藉由這個鏡面反射拍到自己⋯⋯」
⠀
過去,她的作品的形式多是攝影,在照片中被攝者很常是江宥儀自己(的身體)。但在《目不見睫》中的作品則將這個位置讓渡出來,無論是〈那一葉,我們眼神交會〉將觀展者變成被觀看者、或者是〈目不見睫〉中用沒有生命的模特人形取代了主體位置。這份轉變,是轉換環境的結果:
⠀
「以前只能在一個小房間裡面試著展現自己,在資源有限的情況下,只能拿自己來拍。」從表達自己的壓力中鬆一口氣之後,她在這次個展中戲謔地將這個逼視的目光折射給觀者。而當作品不再以平面攝影呈現,它們也不再只能以江宥儀的鏡頭詮釋:「我每天都會看 IG 上 tag 我的人,很喜歡上面的黑色幽默欸。有一個人拍下展場中的陌生人,寫說『前面那個男的在〈我愛我〉這個房間拍了十五分鐘,真的完美地表達〈我愛我〉。』」我就喜歡這種。」
⠀
⠀
一樣是忙碌,但質地不同了。「在紐約,過得好像有一把槍指著妳。但現在,我意識到自己有主控權、可以掌控生活。即使很累,至少是自己可以控制的。」無意之間,她在作品中也更加游刃有餘,將體驗的空間讓給觀者。
⠀
環境鬆開了她,她鬆開了作品。雖然仍是擔憂,作品裡卻多了一份從容。
⠀
⠀
⠀
#
⠀
—— 現在,妳走進了一座森林。步行一段,妳遇見了一隻動物。是什麼動物呢?請用三個形容詞形容牠。
⠀
—— John Yuyi:我遇到豹。無害的,眼睛有點水汪汪的豹。大家的 stereo type 都會覺得豹有攻擊性,但這隻外表看起來友善和萌,牠內心也很害怕。
⠀
⠀
在台灣,和自己一起工作的團隊,有些是在紐約認識的,她喚她們「妹妹」(讀作 ㄇㄟ ㄇㄟ˙)。妹妹們年紀比江宥儀更小,受紐約環境的洗禮,能更迅速接到她的指令。但江宥儀更在意的是她們的眼神。
⠀
「她們眼中那種充滿好奇心的目光,還有積極表現自己的神情,每次看到都覺得,啊我正在吸取她們的日月精華。」
⠀
「我覺得我的心智狀態還是在她們那個年紀。身邊同輩的人有些進入了穩定狀態,但我還是很想繼續挑戰自己的能耐。」
⠀
雖這麽說,這兩年江宥儀在社群上的活動頻率縮減不少。以前她會直播自己吃東西,對著鏡頭說著她所謂「古怪的英文」,但那是 Instagram 上還沒那麼多人的時候。如今,江宥儀覺得直播這件事已經飽和,再做感覺俗了。
⠀
私下,她依然是她,活潑仍舊,只是不再「social media 活潑」。北投老家的停車場樓下就有兩間 KTV BOX,有時停完車,她就自己到裡頭歡唱。回她羅東老家前,我們請她載我們到附近的 KTV BOX 唱一輪,「宜蘭好便宜喔,一首二十?台北一首要三十。」投下硬幣,她點了林曉培〈心動〉、張學友粵語版〈藍雨〉、蕭亞軒〈來自第五大道的明信片〉。
⠀
⠀
後來她才告訴我,在個展裡顯得有些特別的〈電光火石〉的來歷 —— 跳脫過去「看與被看」的意涵,也沒有她專擅的轉印貼紙素材,這系列包含三塊石頭、一顆蛋和一塊貝殼,江宥儀在這些物件上貼滿晶片、電路板等硬體元件 —— 剛回台灣,必須在淡水舊家隔離十四天,她發現家裡堆滿了各式各樣的石頭。「應該是我媽和我爸在家裡面有⋯⋯儲存那些東西。我也不知道為什麼!我媽是那種去旅館會蒐集所有牙刷和肥皂的那種人。」我開始相信他們家有市井小民的氣質了。
⠀
前年六月,江宥儀與韓國合作拍攝一組以西元 2000 年科技風格的作品,她聯想到當時的風格,請母親購買了一大批硬體零件,在隔離期間當成拼圖來做。這是她回台灣做的第一件作品,結合家中物品和旅外的自己,誕生於過去她曾經離不開、曾經急於離開、如今又再次回來的地方。
⠀
「你這一題,我大學的時候回答過了。動物是代表自己對不對?」我說不是,她說沒差,反正大學時她的回答不一樣,「我那時回答的是,我遇到一隻藍色的復活節兔子。」
⠀
我說,這一題的答案指的是他人眼中的妳,她一聽笑了,說準欸。
⠀
「其實我內心還是那隻兔子,只是外面披上了一層豹,為了保護自己。在外面的時候,不能讓別人發現妳很害怕啊。」人們總想像大名鼎鼎的 John Yuyi 瀟灑、自信、任性。但其實,只是如她仰慕的大學老師曾說的:慢慢就變成這樣了。
⠀
⠀
車子最後停在羅東老家門前。她指著透天對面的大樓,「以前這邊沒有帝寶,是田。我小時候光是走到田的那一邊,就覺得自己要被綁架了。」透天窗戶,鐵捲門上是她祖父手繪的瓢蟲花紋。「你們知道宜蘭的窗戶有鐵捲門嗎?我也是離開宜蘭之後才知道,這是宜蘭特有的 thing 欸!跟喜互惠一樣。」喜互惠?那是宜蘭的全聯。我們熱烈討論起來,依舊不知道宜蘭為什麼窗戶要裝鐵捲門,要說風大,有比新竹大嗎?
⠀
老家正在出售,離開前她狡黠地從信件口偷看,卻發現裡面有不認識的人。我們急急退開,看著她撥了好幾通電話。五分鐘後她才回頭,說:「原來上個月已經賣掉了,家裡沒跟我說。」
⠀
原來老家已經不是老家了。有些事情,出去再回來才曉得。發動車子引擎,她送我們回車站,「以前我不懂為什麼我媽老是說很討厭宜蘭⋯⋯她是台北人,每次來都說宜蘭天氣很濕。我就會想,這明明就是阿公家的天氣啊?」打方向盤轉出巷子,「但這次回來我懂了。」
⠀
⠀
⠀
⠀
⠀
⠀
披著豹皮的兔子,專訪江宥儀 John Yuyi:
不讓別人發覺恐懼,是為了保護自己啊
https://bit.ly/2LePBCd
⠀
視覺統籌_ 潘怡帆 Crystal Pan
採訪撰稿_ 蕭詒徽
攝影_ 潘怡帆 Crystal Pan
責任編輯_ 李姿穎 Abby Lee
⠀
BIOS monthly
www.biosmonthly.com
instagram.com/bios_monthly
youtube.com/channel/UCckydP8ziXknEtPcySOlDTw
line.me/R/ti/p/@bios_monthly
⠀
⠀
江宥儀個展 ——
目不見睫 Eye Sees No Lashes
facebook.com/events/445624873109564
⠀
地點_ TAO ART(台北市內湖區洲子街 79-1 號 8 樓)
展期_ 2021.1.9(Sat.) - 2021.2.20(Sat.)
時間_ 週二至週六 11:00 - 19:00
刃物男逃走中 最新 在 知史 Facebook 的最佳解答
中國歷史上第一位女將軍:婦好|知史百家
歷史春秋網
婦好是商朝國王武丁的王妃,是位傑出的女政治家與軍事家。由於婦好有很好的文化修養,商王武丁經常令她主持當時非常重要的祭祀與誦讀祭文。她也被任命為卜官,成為武丁時期的一位女政治家。婦好也是位軍事家。她多次帶兵出征,立下赫赫戰功。婦好死後,武丁十分悲痛。婦好有獨葬的巨大墓穴,而且有拜祭的隆禮。這在商朝時期是非常少見的。
婦好是商王武丁60多位妻子中的一位,且為三個法定配偶之一。名好,「婦」為親屬稱謂。銅器銘文中又稱「後母辛」是因為她的廟號稱辛,即乙辛,周祭卜辭中所稱的妣辛。祖庚、祖甲的母輩「母辛」也就是她。她深受武丁寵幸,被封於外地,擔負守土、從征的重任,死於武丁晚年。
1976年在河南安陽小屯西北發現其完整墓葬。婦好墓是1928年以來殷墟宮殿宗廟區最重要的考古發現之一,也是殷墟科學發掘以來發現的、唯一保存完整的商代王室成員墓葬,該墓南北長5.6米,東西寬4米,深7.5米。墓上建有被甲骨卜辭稱為「母辛宗」的享堂。
從甲骨文中知道,她曾主持過一些重要的祭祀活動,並多次率兵征伐土方、羌方、人方、巴方等國。在一次征伐羌方的戰爭中,她統領了一萬三千人的龐大隊伍,是迄今所見商代對外征伐中用兵最多的一次。著名將領沚、侯告等常在其麾下。在對巴方作戰中,婦好率領沚佈陣設伏,斷巴方軍退路,待武丁自東面擊潰巴方軍,將其驅入伏地,予以殲滅,是為中國戰爭史上記載最早的伏擊戰。
在「國之大事,在祀與戎」(《左傳》)的商代,婦好還經常受命主持祭天、祭先祖、祭神泉等各類祭典,又任占卜之官,為武丁統治集團的重要成員。還曾率兵鎮壓奴隸反抗鬥爭。
一、出身
在殷商時代,母與子的地位是相互影響的:只有出身高貴的母親才能做商王的正妻,也就是王后,只有王后生的兒子才有繼承王位的資格;也只有兒子被立為太子或者繼承的王位,這位王后死後才能被列入周祭,和丈夫配享。
武丁共有三個配享的配偶,即司母戊婦妌(妣戊)、司母辛婦好(妣辛)和妣癸,正好武丁也有三個兒子身份不同尋常,一個是在卜辭中被稱為「大子」(即太子)或「小王」的子弓,他應該就是做了太子但沒有即位的祖己,後世典籍裡稱之為「孝己」,一個是後來即位的祖庚曜,還有一個是祖甲載。這三個人很可能分別是婦妌、婦好和妣癸所生,所以三個人都入了周祭。同樣,商王祖丁新有四個兒子先後為王,即陽甲和、盤庚旬、小辛頌和小乙斂(即武丁的父親),而和祖丁配享的王后有妣己和妣癸兩位,大概四兄弟是這兩位王后所生,所以也被列入周祭。
這樣看來,婦好作為武丁的王后,她至少是一位太子的母親,地位顯赫,而且是列入周祭和武丁配享的法定配偶,絕對不可能是個身份低賤的人,她應該是子方的王公之女,而子方(婦好的方國)也是在大商諸方國中佔有很重要地位的諸侯。
二、祭祀
「國之大事,在祀與戎」,「祀」是放在第一位的,商代人也是最重視祭祀。卜辭記載婦好參加的祭祀活動甚多。武丁時期的卜辭,涉及到的祭名就有ㄓ(侑)、匚(報)、槱、御、勺(礿)、燎、往、賓等,都是一些不同的祭祀方法,「服(俘)」是人牲,就是用戰俘做祭品。祭祀的對象有妣癸、妣庚、四妣、父乙等。在武丁之前,中丁和祖丁的配偶都有妣癸,示壬、祖辛、小乙的配偶都有妣庚;父乙就是武丁的父親小乙,《竹書紀年》說他名「斂」。這些都是很重要的祭祀活動,讓婦好主持,可見婦好的身份很高。
三、征伐
卜辭中記載的武丁的諸婦中從事征伐的只有兩位,一位是婦好,另一位是婦妌(即司母戊)。婦妌征伐的方國只有一個,就是龍方,而婦好征伐的方國據王宇信先生統計,共有五個:土方、下厃、印方(或作巴方)、夷方和龍方。如:武丁召集人馬命令婦好率領去伐土方,土方是殷商西北主要的敵國,據胡厚宣先生研究就是夏方,是夏王朝的後裔,最後這個方國在武丁時期被征服。
伐印方的卜辭記載了武丁親自出征,讓婦好和沚瞂配合征伐印方,自己從東面靠近敵人進攻,驅使敵人陷入婦好埋伏的位置。
屍方就是人方,也就是後來所說的東夷,在殷商時代沒有「東夷」這個詞彙,只有「人方」或「屍方」,就是周代所說的東夷,周金文中寫作「東屍」,「屍」就是「夷」,亦即卜辭中的「屍方」。這個屍方不是一個方國,而是由許多本來臣屬於夏王朝的東夷方國組成的方國聯盟,方國部族眾多,土地廣闊,物產豐饒,勢力十分強大。征伐屍方是殷商時代向東南拓展疆土和勢力的重大戰爭,武丁時期已經開始征伐人方,主要是武丁自己親自去征伐,跟從的主要將領就是婦好和侯告。不過征服屍方最終是由帝辛(商王紂)完成的。
婦好是武丁諸婦中戰功最為卓著的一位,婦好墓出土了2件青銅鉞。其中一件大鉞長39.5厘米,刃寬37.5厘米,重達9千克。鉞上飾雙虎撲噬人頭紋,還有「婦好」二字銘文。有文章根據此說婦好手持兩柄大鉞衝鋒陷陣,並由此推斷「婦好臂力驚人」,那是不了解歷史造成的誤解,那種巨型兵器雙手持握尚可,一手一個就難以運用。其實這種作為權力象徵的儀仗用器和軍隊使用的大旗一樣,都是必須有專門一個人(貴族)持握,站在戰車上,《詩.長發》說:「武王(湯)載旆,有虔秉鉞。如火烈烈,則莫我敢曷。」這是說商湯(武王)伐桀,湯自己在戰車上執著大旗,臣子有虔執著大鉞,以示受天命而征伐。《史記·周本紀》說「(周)武王左杖黃鉞,右秉白旄以麾」,黃鉞、白旄都是象徵權力和威儀的用器,用來指揮三軍(以麾),而不是拿著這兩樣東西去衝鋒陷陣。黃鉞就是青銅鉞,因為青銅器剛剛鑄造出來的時候是黃色的,古代又叫做「黃金」,放置時間長了才生鏽變成青黑色。所以該鉞並非實戰兵器,而是婦好統帥權威象徵物的儀仗用器,可見婦好掌握著征伐之權,這在當時應該是件很了不起的事情。
四、生育
婦好作為女人,作為商王武丁的妻子,生育當然也是重要的一方面。武丁時期有貞問婦好是否懷孕的卜辭,商人把懷孕叫做「受生」。
卜辭,記載也非常詳細,是甲申日占卜,卜官殼貞問:「婦好分娩順利嗎?」武丁親自判斷說:「如果是在丁日分娩,順利;如果是在庚日分娩,大大的吉利;如果是到三旬另一天的甲寅日分娩,不順利,而且生的孩子是女的。」
根據這些卜辭來看,婦好生育的次數很多,說明她有許多子女,而且其中一位做了商王,所以才列入周祭譜與武丁配享。
五、政務
卜辭裡記載婦好參與的政務也不少,武丁經常派遣婦好外出辦事,所以卜辭中貞問婦好是不是要到大商來?武丁命令婦好到某處去,順利嗎?
婦好要派遣人去做事。婦好還和大臣配合為王辦事。婦好還會見多婦,「多婦」是武丁眾后妃的通稱,武丁的后妃見於卜辭的就有六十多位,來自不同的方國和部族,都身份高貴。婦好在徉地召見多婦,可見婦好的身份要比多婦高。
婦好還會見老人。統治者會見耆老(當時諸侯貴族中年高德昭的老人)是為了表示自己尊老敬老,愛護臣屬。這件事情武丁也派婦好去做,可見對婦好的信任,同時也看出婦好地位的高貴不凡。
婦好還要向大商進貢,卜辭說「婦好示十屯。賓。」(《合集》)「示」是進獻的意思,「屯」就是「純」,是占卜用的甲骨的計量單位,兩片牛肩胛骨(即左右肩胛骨)為一純,「十屯(純)」就是二十片牛肩胛骨。最後的「賓」是武丁時期的卜官,是他接收了婦好進獻來的卜骨,所以在卜骨上刻上自己的名字,表示是自己簽收的。還記載她向大商進貢卜龜,卜辭說「好入五十」,卜辭中凡是說多少屯(純)的是卜骨,僅說數字不說量詞的是卜甲,就是占卜用的龜甲,這在古代是很難得、很寶貴的東西,稱為「寶龜」,婦好一次貢50件,說明婦好很富有。
犯人或奴隸逃走了,也讓婦好去抓捕,卜辭說:「貞:呼婦好執」(《合集》),「執」甲骨文的寫法是像雙手持「幸」之形,「幸」是桎梏犯人的刑具,卜辭中的「執」就是抓捕犯人的意思。
總之,婦好參與的大商事務甚多,凡是男人們能幹的事情,婦好都有所參與,巾幗不讓鬚眉。
六:受祭與殯葬
婦好身體不好,所以活的年齡不大,她死在武丁在位期間。卜辭裡有關於婦好死的占卜。貞問是不是向婦好進行賓祭和御祭。武乙、文丁時期的卜辭裡還有一條記載了祭祀婦好時發生的罕見天象:在祭婦好的時候,天上下了「火雨」,大概就是今天我們所說的流星雨,如果確實的話,這應該是我國歷史上較早的一次關於流星雨的記載。
商人甚至向婦好的在天之靈告敵國的狀。商人認為婦好的在天之靈仍然有能力對付敵國,對婦好很敬畏。卜辭裡記載武丁有一次夢到了婦好,說武丁夢到了婦好,不會有什麼災禍吧?這也說明瞭武丁對婦好的思念之情。
武丁對婦好的重視,從對婦好的埋葬中就可以看出來。婦好墓墓內有殉人16個,狗6隻。墓內共放置隨葬品1928件,包括銅器、玉石器、骨牙器等,還有貝6800餘枚,分別放在棺、槨之中和填土內。青銅禮器共210件,有的兩兩成對,有的數件一套,多帶有婦好銘文,是墓主生前宴饗或祭祀時使用的器物。其中婦好三聯甗、婦好偶方彝、婦好鶚尊和司母辛四足觥等為罕見的青銅器珍品。兩件婦好大銅鉞,是婦好生前擁有軍權的象徵。墓中有四面銅鏡,表明至少在商王武丁時期中國已使用銅鏡。隨葬玉石器中,有商代玉器中的精品。10餘件玉石人物雕像,是研究當時衣冠髮式的珍貴資料。另有三件帶把象牙杯,也是罕見的古代藝術瑰寶。從婦好墓葬的形式和豐富尊貴的殉葬品來看,婦好的地位高貴,而且十分富有。
(本文由「歷史春秋網」授權「知史」轉載繁體字版,特此鳴謝。)
網站簡介:
歷史春秋網(www.lishichunqiu.com)成立於2010年6月,是一個以歷史為核心的文化資訊門戶網站,提供中國古代歷史、政治軍事、經濟文化、中醫養生、書畫藝術、古董收藏、宗教哲學等內容。致力於傳承國學經典,弘揚中華優秀傳統文化。
刃物男逃走中 最新 在 金妮 Facebook 的精選貼文
【蘇菲的選擇】
在《霍爾的移動城堡》當中,故事的女主角蘇菲在劇情一開始沒多久,就被荒野女巫的魔法變成了老婆婆。
變成了老婆婆的蘇菲,完全沒有坐在原地大哭三天三夜或是自暴自棄變成廢人,她異常冷靜地回到家裡收拾簡單的行李,沒有跟任何人告別低調地離開了她生活與工作一輩子的帽子店,離開了大城市,到了城市邊緣的荒原上獨自生活。
在我看來,蘇菲接受自己的老人外貌的過程,平靜快速地像是她好像已經為了這一天的來到等待了許久一樣。
這裡是我一直想不太懂的地方。
而這個變成老婆婆的咒語,則有幾次出現了失靈的現象。
第一次是蘇菲拗不過霍爾的撒嬌與苦苦哀求,假扮成霍爾的媽媽,到王國首都的宮殿裡去見霍爾的老師,法力高強的莎莉曼夫人。面對莎莉曼夫人咄咄逼人的質問,蘇菲不但沒有害怕,反而充滿信心地告訴夫人,霍爾不是一個膽小懦弱的魔法師,她相信霍爾能夠對抗自己的心魔,變成偉大的魔法師。在那一瞬間,為了心愛的男孩神采飛揚的蘇菲,回復成了少女,直到夫人一句話酸她不像是霍爾的媽媽、倒像是情人,一時被酸又羞又驚的蘇菲瞬間回到了老太太的外貌。
第二次是霍爾帶蘇菲到自己幼時學習魔法的小屋,對她許下承諾,這時的蘇菲又再度恢復了少女的神態;但是在下一瞬間,不知或許是自慚形穢又或是卻步了,蘇菲「選擇」了再度變回老太太。
後來當戰火逼近了移動城堡變成的房屋,霍爾則遠去察看戰場,下定決心保護這個家的蘇菲,「選擇」了變回少女。而且這一次,她再也沒有變回去。甚至到了後來,當她為了與卡西法締結契約,將身上的一部分——頭髮——給卡西法吃掉的時候,短髮的蘇菲比起過去長髮結辮的她,變得更年輕了。
我注意到了兩件事:第一、過去的蘇菲對於自己變成老婆婆的外貌適應地非常快;第二、蘇菲可以自己「選擇」變成少女、或是回到老婆婆的樣子。
.
所以我猜想,荒野女巫對蘇菲所下的咒語,與其說是把她變成老婆婆,不如更精準地說是「把她的外貌變成與實際心理年齡相襯的樣子」。
.
被下咒以前的蘇菲,用最簡單的話說簡直就是一個女版魯蛇。在母親經營的帽子店工作,每天過著重複的生活,個性內向不愛與人交談,生活中沒有任何的熱情,甚至跟家人的關係也很冷淡。這樣的蘇菲,內心根本就是一片荒蕪,也難怪她的心理年齡,根本就是老人(想想很多老人都是早上起來就坐在同一個地方打瞌睡直到一天結束)。
直到她進入了移動城堡,遇見了天菜魔法師霍爾與其他不重要的快樂夥伴(好啦蘇菲應該沒有這麼瞎妹我修正),遇見了霍爾與其他共同生活的夥伴:一支竹竿稻草人、一個裝老人的小孩、一團火.........(嗯這到底是甚麼奇怪的團體......好啦不重要),蘇菲一片荒蕪的內心終於開始轉變。
有生以來第一次,蘇菲有了心愛的人,有了禍福與共的夥伴,有了一個讓自己有歸屬的家,有了必須用生命保護的事物。
這也是第一次,蘇菲學習到了愛、學到了信任、感受被認同、感受歸屬、感受到人與人的羈絆,學到了承擔的重量,學會犧牲與付出,那是與愛同等的沉重代價。
這樣的轉變,讓蘇菲從魯蛇變成了現充,也讓蘇菲從一個沒有感受、沒有熱情的老人,變成一個勇敢去愛、勇敢去付出、甚至不惜犧牲一切也要守護心愛的事物的少女。
.
因為愛與勇敢、承擔與守護,蘇菲「選擇」了成為一個真正的少女。
.
我發現在宮崎駿的動畫裡面,常常有這樣的劇情設定:魔法的咒語加諸在某人身上的時候,往往是非自願的,但是能夠解開咒語的方法,卻是「個人選擇」。
在《神隱少女》當中,被湯婆婆寵溺過頭的小少爺,意外被錢婆婆用魔法變成一隻胖老鼠。因為被變成了老鼠,小少爺敢勇於踏出湯婆婆為他建造的華麗嬰兒房,出去探索那個被湯婆婆灌輸充滿了細菌、又髒又危險的外在世界。後來錢婆婆跟他說,其實咒語早就已經失效了,他想要的話、隨時可以變回來。他自己知道,但是他想繼續保留老鼠的外型一陣子,直到回到了湯屋才變回來。
在《紅豬》中,波魯克用咒語讓自己變成一隻豬,而解開咒語的方式,表面上是一個真愛之吻,實際上是波魯克自己決定放下過去糾結的苦戀、放下對已逝好友的虧欠,真心迎向一段真感情。
而魔法的無效,更是由人的意志來決定的。千尋的父母被變成了豬,但是千尋想要記得父母,她便永遠能認出父母。白龍記起了自己的名字,決定切斷與湯婆婆的師徒契約關係,一旦他下定決心,契約就失效了。
更有甚者,在《天空之城》裡,悉達與巴魯決定不要再讓拉普他的高度科技被野心份子利用,於是他們做了最深切的覺悟,用咒語「巴魯斯」毀滅了一切(也順便毀了推特)。
最後,在《魔女宅急便》中,繼承了魔法血統的琪琪因為情感的彆扭與內心的疑惑而失去了魔法,這使她重新思考魔法對她的意義究竟是甚麼,最終她理解了需要魔法的理由:為了所愛的人、所必須守護的事物,她終於有所覺悟,而召喚回原本失去的魔法。
.
魔法,或者說,宮崎駿世界裡的魔法,是剛開始發動的時候不會如你的願;但是最後要解開、還是要恢復,都是你自己可以決定的。只要你有決心與覺悟。
.
這讓我想到了編劇理論裡最常提到的「英雄旅程」。在每一個英雄旅程的故事中,英雄所遇見的召喚,通常是無預警的、違反其意志的,而通常在典型的英雄旅程中,英雄第一次會拒絕接受召喚,直到他理解了召喚與他生命課題的相關性與重要性,他就會接受召喚踏上旅程。最經典的例子就是托爾金的《哈比人》當中,比爾博接受甘道夫與矮人族的邀請,離開夏爾加入他們的探險隊伍的故事。
不過,我覺得英雄旅程的故事是一種事後的記述,它隱隱然讓我們覺得,英雄註定就是會成為英雄,好像每個成功人士自傳一樣。
恰好相反的是,英雄召喚本來就會發生在每個人身上,正因為它是無預警的、違反個人意願的,所以絕大多數的人都會逃避召喚,選擇轉身逃走;只有那些留下來的、勇於承擔的人,成為了英雄。
不是召喚(挑戰)找上英雄,而是選擇回應召喚(挑戰)的人成為英雄。
所以,英雄召喚也好,魔法也好,從頭到尾,造成改變的都是個人選擇。選擇的背後,是決定承擔的覺悟與決心。
.
--
2019年過去了。這一年,是我出生到現在,覺得最不真實的一年。
更準確地說,我覺得我,還有跟我一起身處在同溫層的人們來說,是在2018年1124大選的當天,被下了可怕的咒語。
那種不真實又詭異的感受,來自於我過去從小到大所想像的,那個由兩千萬個我所不認識的陌生人構成的一個模糊的集合體,一瞬間變成了我完全不認識的模樣。
表面上這個世界一切如常,但是我知道很多人與人互相信任的部分、那些不須明說只靠互信與默契就能運作的規則、基準,一瞬間都重新改寫了。
那些我們賴以想像它者的媒介,透過大數據的運算與安排,建構了一個我們一廂情願想要的世界,而不是真實世界。是以當真實世界透過一次集體性的表態呈現出來時,那之間的急遽落差足以讓我們一直信仰的世界一夕崩解。
我突然有種錯覺,我們好像活在一個濾鏡一般的魔咒裡;同時,我們覺得那些不可溝通的、遙遠的另一側的人們,也活在一個自欺欺人的魔咒裡。
我感到困惑,當我們盡情笑罵那些只接觸某些特定媒體、只相信某些傳聞、沒有事實查證的能力,甚至只是一廂情願地相信漏洞百出近乎狂想的政見,那些人根本就是像信了邪教一樣地著了魔的同時——我又如何確定,我不是也活在一個美麗而虛假的泡泡裡?
這個咒語讓我們焦慮。甚至影響了我們的日常生活。我必須承認很多事情我不再像過去那樣有把握,對這個國家的多數人我更覺得陌生而不信任。
在更多時候,每天在日常生活中會有短暫接觸的人們:買東西的店員、小吃店的老闆、開公車的司機、大樓的警衛、合作單位的職員......我不得不猜想,在他們親切的點頭示意、和善的笑臉背後,他可能是堅定支持某候選人的選民,他是某特定媒體的忠實觀眾,他對某個政黨抱持怨恨,他鄙視女性領袖,他對於同婚、勞權、核電的態度都跟我恰恰相反;甚至,他寧可為了自己的蠅頭小利,而樂於出賣這個國家大多數年輕人的前途。
對於必須猜測對方的立場叫我不安。比起來,那些在臉書上大聲表態,與我站在同一個陣營,而我甚至從來沒有見過面的臉友,反而還要來得值得信賴的多。
而這樣的狀況絕對是不正常的。即便我沒有辦法精準地定義甚麼叫做正常。
.
無論如何,2019就這樣過去了。但是就如同越過新的一年,體脂肪與造的口業並不會歸零重新計算一樣,這個奇異的魔咒並不會在跨過年關時消失,我甚至覺得,就算是在0111大選後,即便我們暫時保住了國家,這個魔咒也不會消失。
所以我們必須從宮崎駿的作品裡面,重新溫習消除咒語的條件。
被下咒語,通常是無預警、而且違反我們的意願;可是解開咒語的方法,卻是來自我們的個人選擇。當我們「願意」,當我們有相對的覺悟與決心時,才有解開咒語的機會。
不管是蘇菲變成老婆婆,又或是琪琪失去了魔法,這些外在的轉變,往往反映的是內心的矛盾、質疑,又或是失去信仰與熱情的荒蕪。
所以我必須說,解開咒語的第一件事,是好好照顧自己的身心。畢竟,沒有足夠強大的心理素質,沒有辦法面對魔法的封印。
我們或許都需要的是,找一段時間好好與自己相處,學習不與自己爭辯、學習擁抱自己的內心裡那些被深深傷害、被背叛,而始終把自己關在塔裡哭泣的那個人,不管他是小王子、還是長髮公主。
第二件事,我覺得也是至關重要的關鍵:學習重新去相信人,尤其是身邊重要的人。
在這裡我們必須去釐清一件重要的事:我們究竟在對抗的是甚麼?而我們想要守護的又是甚麼呢?
那些我們想像中與我們意見完全相反的人,他們想要守護的又是甚麼呢?他們抗拒的是甚麼?為什麼他們如此抗拒?
這些年我緩慢學習到,一個張牙舞爪暴怒的人,一定有他想要小心翼翼保護的事物;一個習慣酸言酸語的人,有一個膽小又希望他人能看見的心願。一個情緒激動的人,有他在意而切中生命議題的痛點;而一個冷漠的人,有一段習慣性受創而不願再重蹈的歷史。
所有事物的本質,總是遠比表象來得複雜。在人的世界尤其如此。
而眾多的人所構成的事物,好比政治,則是複雜的多維次方。
所以這一切將會非常辛苦。我沒有辦法矇著良心騙你說只要有心一切將會迎刃而解。
但是我可以告訴你,只要有心,事情會慢慢地好轉。
就像很多人,他們都在去年受了傷,但是他們沒有放棄,用自己的方法,努力去了解對面陣營的人。有人用他的專長,去改良議題澄清的工具、改進溝通的效率;有人用他的專長,在公共領域去制度化杜絕足以威脅國家的危機;有人用他的專長,讓大家放鬆心情;有人用他的專長來撫慰每個受傷的心。
.
在我敲著鍵盤的當下,窗外天色慢慢翻出魚肚白,我們正在迎接2020年的第一個日出。在幾個小時前,我們的兄弟之城,鎮暴警察在跨年的七分鐘後射出了20年代這個decade的第一顆催淚彈。
我沒有辦法告訴你,當你醒來後,一切就會不一樣了。那樣甚麼都不做被動地等待世界會變好的事情,不可能發生在我們這個外有強敵侵門踏戶、內有家賊防不勝防的危機小國身上。
永遠要記住,能夠解除魔咒的,就只有當你「願意」,當你有值得信仰的價值、值得守護的事物、一個心靈的歸屬、一個在各種意義上的「家」,那麼,這些就值得你付出一切來爭取、突破困境的覺悟與決心。
當你覺得困惑的時候,不要忘了,好好看著意若思鏡,擁有力量的魔法石,一直在你的口袋裡。
刃物男逃走中 最新 在 茨城県龍ケ崎市 - 刃物を持った男が逃走中です【交通防犯課】... 的推薦與評價
刃物 を持った男が逃走中です【交通防犯課】 本日(11月20日)、午後0時30分ごろ、龍ケ崎市松ケ丘1丁目地内のスーパー駐車場において、刃物のような物を持った男が、 ... ... <看更多>
刃物男逃走中 最新 在 八代市で女性が刃物のようなもので切り付けられる 男は逃走 ... 的推薦與評價
10日八代市で男が女性を切りつける事件が発生し、 男はいまも 逃走中 。 現場の様子を宮澤奎太アナが中継。 2023年5月11日 ストレイトニュースで放送 ... ... <看更多>